她其实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,叫春桦。但,自从她嫁给我那患有先天哮喘又兼瘸腿的五叔后,我们就一直叫她五婶。五婶初中文化程度,年轻时是当地远近闻名的靓女。要不是出身不好,她是怎么也不会愿意“鲜花插在牛粪上”——委身于我那活宝五叔的。
五叔之所以称“五”,是跟上面四个姐姐排叫的。其实,他父母只有他一个儿子。婚后不久,五婶就自然承担了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庭的重担。面对年迈的公婆和油瓶倒了都不能扶的丈夫,看着三间破旧的茅棚,五婶暗暗下定决心:一定要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。
穷日子总是长长的。尽管五婶起早贪黑地在生产队里挣工分,在家里喂猪、养鸡、摸自留地,克勤克俭,跌倒了还拾起一根柴,但日子就是紧巴巴的。每到生产队分粮时,就是五婶暗自流泪的时候。因为,五婶一年挣的工分折算成钱,总是抵不了一家四个大人外带两个相继问世的孩子的粮草钱——超支户是分不到所有应得的人口粮的。一家人常常是吃了上顿无下顿,穿的衣服补丁打补丁,数年不见新。每年春节,五婶家冷气冰冰。我母亲同情她,拿起淘箩拾些馒头、肉丸让我送去。每当五婶接过去时,眼窝里总泪鼓鼓的。为了一家四口人的生活,经在林场工作的表姐点拨和帮助,五婶利用自留地搞起了花木种植。花木长成后,五婶就把他们运到县城,在穿过县城的小洋河边卖给城里人。那些日子,五婶那一向憔悴苍白的脸上才有了几分红润。
不幸的是,正当命运之神向五婶吹来一丝春风之时,沉重的打击却又接踵而至了。
一个秋天的早晨,生产队队长亲自领着一批人,带着铁锹,来到五婶的自留地,把那些花木连根拔起,扔到了河里。理由当然是响当当的——割资本主义的尾巴。五婶望着饱浸心血、寄予希望的劳动成果毁于一旦,倒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。此后的很长一段日子,五婶多次被拉上大队、生产队社员会上批斗,被定为剥削阶级“狼子野心不死”的典型,头上多了一顶高帽。可怜的五婶精神全线崩溃,见到我们这些孩子还露出惊恐之状:“我没有剥削人啊,我没有剥削人……”
当历史的车轮在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来个大拐弯之时,起初五婶并没什么知觉。直到有一天,大队开了社员大会,宣布摘去她头上的那顶帽子,才隐约见到了命运的转机。那天回家,五婶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。
不久,大队改成了村,村里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。五婶曾在自家分得的责任田头,踟蹰了半天,疑疑惑惑,不知是祸是福。再看看人家已在自家田里干开了,自己也就顾不得那么多,起早带晚地把田摸得井井有条。一年下来,望着家里第一次满起的米缸,她又轻轻松松地哭了一场。
一天,新任村支书二牛来到五婶的田头,对五婶说:“现在党的政策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。只要靠自己的双手,诚实劳动,勤劳致富,富起来是光荣的事。您过去种植过花木,何不重搞起来,再改善改善自己的生活?”五婶听了二牛的话心里有点触动,但还是怕“吃二遍苦”——挨批。回去后,又同上高中的儿子商量。儿子一拍胸口说:“妈妈,你放心搞,现在不比从前了!”
尽管如此,五婶还是不敢放开手脚。刚开始,只是在自留地里小规模种植花木,自己挑到县城零卖。没想到,仅用二年时间五婶就成了村里第一批万元户。当五婶与另外五位万元户户主胸前挂着红花,到村民会主席台上接受乡长亲自颁发的“万元户”牌匾时,眼里又一次盈满了泪水。
疑虑一消,激情倍增。初尝甜头的五婶,不仅不断扩大自己的花木种植面积,而且还传技于村里其他人,后来逐步让安胜村成了远近闻名的花木村。同时,五婶还在县城办了个花木专卖店,把村里花木组织上来批发和零售。花木店的生意越做越红火,存折本上数字从五位数变成六位,又从六位向七位靠近。
口袋鼓了,生活好了,五婶不忘回报乡里乡亲。她首先出资为村里办了报刊阅览室,因为她说她自己之所以走“东方运”与报刊上登的一些政策有关。她还出资10万元为村里建了一所敬老院,她说她最同情那些无依无靠的人。五婶的故事被登上了报纸,被编排成戏在全县各乡镇上演。从此,她成了名人,还被选为县政协委员。